徐可知道自己又在做夢,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，很小很小的時候。

夢裏她剛出生，還是一個在繈褓裏啼哭的嬰孩, 父母嫌棄她是一個女孩子，看都沒有再多看她一眼, 還商量著要把她扔到河裏淹死，是大姐哭著求著求了許久，父母才把她留了下來。

留下來後，父母卻沒有管過她，任憑她餓著哭著, 沒有奶喝, 大姐二姐求別人給了一點山羊奶餵她喝，是大姐二姐自己舍不得吃，一口一口將她養到了三四歲。

她像是一個旁觀者，在這夢境裏，一直看著小小的自己被大姐二姐帶著，大姐不管上山背柴, 還是下地幹農活打豬草都會帶著她。

在山上發現好吃的野果子會第一個給她吃, 有什麽可以吃的首先想到的也是她。

她還看到，自己兩三歲的時候因為餓想要找吃的, 打翻了熱水瓶, 那熱水瓶裏是剛裝的開水，開水就要倒在她臉上時，是大姐慌慌忙忙跑過來護住了她。

大姐左手的手背卻被燙傷了很大一塊，大夏天的被燙出的水泡化膿爛了好一大塊, 父母卻不肯帶她去上藥, 後面是二姐去山上找了草藥給她敷上才好的, 好了後手背留了一塊暗紅的疤痕。

這些，徐可都忘記的差不多了，她那時候太小，還不太記事。

後來，二姐出去打工，大姐依舊帶著她，五歲的時候她看著父母將她賣給了養父母，大姐哭的很傷心，舍不得她，可最後還是放了手。

再然後就是……她快八歲的那年被那個生父搶回來關在了牛欄裏，大姐想要救她出去，被打的半死，她受到驚嚇成了啞巴。

之後，她的夢境裏就再也沒有大姐的身影，她慢慢長大，慢慢試著去忘記小時候的那些事情。

這是一個冗長的夢境，夢裏，徐可始終是一個旁觀者的身份，什麽都做不了，什麽都抓不住。

她似乎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，路上什麽都沒有，沒有風景，沒有行人，連一陣風都沒有，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一片。

走了好久好久，就在她累得想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兒時，不遠處一到光亮劃過來，她似乎看到了大姐，大姐在對她笑，還看到了大姐旁邊站著沈致，沈致懷裏抱著個小奶團子，奶團子也在笑。

還有二姐，陳賜、樂樂姐，視線從模糊到清晰，

徐可一陣欣喜，擡步狂奔起來，想要跟上他們的腳步，想要抓住他們，可是她跑了好久都跟不上他們，他們離她越來越遠。

她著急的要大喊，怎麽也喊不出聲音。

一個踉蹌，她摔倒在地上，著急地看著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，直至身影都消失。

徐可趴在地上，絕望無助地哭了起來。

她抓不住，依舊什麽都抓不住。

“徐可。”

一個磁性好聽的聲音仿佛是從天邊傳來，那聲音溫柔極了，像是怕她會碎，語氣如雲朵般輕揉著她失控的情緒。

“徐可，你哭什麽呢。”

那聲音再次響起。

徐可微微怔然，緩緩擡起頭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容，他帶著迷人蠱惑的笑容，一雙桃花眼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，左邊眼角下那顆淚痣也因這笑而變得更加溫柔。

“我在呢。”他說，朝她伸出了手。

徐可滿眼淚水，看著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，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。

她冰冷的手被溫暖包裹住。

抓住了，她終於抓住了。

徐可緩緩睜開眼，視線從模糊到清晰花了十幾秒的時間。

眼裏白色的一片，鼻息裏都是藥水味。

她有些茫然，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，怎麽會在醫院。

“徐可。”耳畔響起一個擔憂又欣喜的聲音。

她側頭去看，就見沈致那張好看的臉近在眼前，她像是許久沒見過，又像是剛和他分別又見面了。

“徐可。”她沒什麽反應，沈致又擔心地喚了她一聲。

她昏迷了整整兩天，總算是醒來了。

徐可似才反應過來，用力撐起身子撲到了他懷裏，雙手緊緊地拽住了他的衣服。

“我在的，徐可。”沈致摟著她，心裏難受極了。

他有些後悔，如果知道會發生這麽多事，這麽嚴重的事情，他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去出差的。

“大姐呢？大姐？”抱了好一會兒，徐可才放開他，聲音嘶啞地問。

大姐是不是救活了，如果及時送到醫院是不是就可以救活。

沈致看著她，她臉色慘白，連嘴唇都沒有什麽血色，一雙眼睛因為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哭紅腫的厲害。

他什麽都沒說，徐可卻什麽都明白了。

大姐沒有搶救過來。

大姐真的離開她了。

她有些茫然的看著前方，眼神沒有任何焦距，像是在發呆。

沈致將她攬在懷裏，緊緊地抱住：“徐可，我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，我知道你很痛苦難受，所以你可以盡情發洩。”

她將臉埋在他懷裏，眼裏卻沒有一滴淚水。

腦海裏全是大姐跟她告別的那些話語。

所謂告別，就真的是告別，她再也見不到大姐了。

徐可側頭看著窗外，窗外似乎是個大晴天，有陽光從窗戶灑進來，在地上打下一灘斑駁的光影。

樓下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，什麽都很好，陽光很好，世界很好，只是少了個人，就好像總會雕零的花朵。

鼻息裏都是讓人安心熟悉的清雅香味，抱著自己的人是真實的，不是夢裏虛無縹緲的。

“我還是去晚了。”沈致出聲打破了病房裏的安靜，話語裏帶著一絲自責。

徐可搖了搖頭，將臉整個埋在他的胸膛。

不關他的事，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
“大姐是昨天走的，劇毒的農藥喝的太多，即使及時送醫院洗胃都沒搶救過來。”他語氣很輕，似乎怕自己重一點就會敲碎她，她的精神已經承受不起太多。

他沒忘記那天看到大姐喝藥後，她撕心裂肺，不顧一切想要阻止的模樣。

“你醒過來了，警察等一下應該會過來詢問做筆錄，你有哪裏不舒服嗎，跟我說，我叫醫生過來。”沈致繼續說。

醫生說她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和打擊才會昏倒的，身體上沒有太大的傷害，除了有被踢打過的痕跡和手腳上捆綁後她自己掙紮出來的傷痕，別的沒有重傷。

至於她的嗓子，應該就是應激創傷後，再次受到刺激時逼迫自己喊了出來。

徐可還是搖頭，她哪裏都不舒服，可不想讓他擔心。

“那餓不餓？你昏迷兩天了，什麽都沒吃過？”沈致又問。

徐可依舊搖頭。

她不想說話，也不想吃東西，沈致就不勉強她了，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，“姐姐等下會過來，她和我一起去找的你。”

他說的是徐驕。

徐可心裏更加的難受，大姐見到二姐最後一面了嗎，大姐也一直希望二姐能好好的。

“案子差不多定性了，警察排除了你的嫌疑，你身上有被踢打的痕跡，也在黃國華的手機裏找到和那位買主的信息，刀上只有大姐的指紋，警察走訪了附近的居民，了解了大姐的情況。”

等她做了筆錄，大概就能結案了。

沈致嘆了口氣，惋惜又難過。

也許，他當時再堅決一點，將大姐帶走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，至少小啞巴不會像現在這樣，那麽難過痛苦卻哭不出來。

讓她見到那麽血腥恐怖的場面。

大姐用最慘烈的方式保護了這個唯一的妹妹，沒有給她自己留一點退路。

【我沒事的。】

過了許久，徐可放開他，慢慢地比著手語。

“我還是叫醫生來看看，晚點你也要吃點東西。”沈致不太放心，伸手按了床頭的呼叫鈴。

徐可點頭，又看向了窗外。

窗外遠處的幾顆海棠花開的極好，在陽光下輕輕搖曳著。

看了半晌，她收回視線，雙手揉了揉有些難受的眼睛。

她明白，大姐是解脫了，終於從長期壓抑痛苦暗無天光的生活裏解脫了，她該為大姐感到高興的。

大姐可以自由自在的做她自己，不用再看誰的臉色，不用再背負那些不該屬於她的苦和惡。

醫生很快就來了，檢查了徐可的身體，只是讓她好好養一養，別的沒什麽大礙。

醫生離開病房後不久，便有兩個穿著警服的人走了進來。

徐可見到他們，神情有些怔然，很快就恢覆了平靜。

沈致在她旁邊坐了下來，給她倒了杯水，餵她喝下後，握住了她一只手怕她會害怕，也怕她會再次受到刺激。

兩位警察做了個介紹，開始詢問徐可被綁的始末。

徐可喉嚨很疼，昏迷了兩天後並沒有好轉，而且剛開始開口說話並不利落，所以在回答警察問題時都是用紙和筆寫字的。

一開始她情緒都很平靜，回答警察問題時條理和思緒都十分清晰，直到警察用了兇手兩個字。

“我大姐不是兇手！她不是兇手！”

“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！！”

徐可目眥盡裂地看著警察，近乎是咆哮出來，她聲音沙啞撕裂、破敗難聽，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麽。

“徐可。”沈致將人攬到懷裏，盡力去安撫她的情緒，冷冷的視線掃了一眼兩個警察。

“抱歉。”警察也明白徐可的心情不好受，立刻道了歉，之後的問話裏避開了兇手兩個字。

警察做了很詳細的筆錄才離開。

“我大姐她不是兇手……”警察走後，徐可嘴裏還念念有詞的。

“嗯，不是兇手。”沈致重覆了一遍她的話，摟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，“大姐不是兇手，她是因為保護你，她是很好很勇敢的人，你也是很好很優秀的人。”

“大姐臨終前，讓我好好照顧你，她怕她走後沒有人再護著你，怕你一個人孤零零的。所以，徐可你要好好生活，要幸福快樂的生活。”

她臨終前帶走了最後兩個惡魔，就是希望這個可憐的妹妹不會再受到任何的欺負和危險。

徐可擡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，他眼裏都是紅血絲，眼瞼有因為疲勞而產生的青色，她想到大姐跟她說的那些話，如果大姐不說，她肯定永遠都不會知道沈致背著她做了那麽多。

沈致努力的想要將大姐從泥潭裏拉出來，為了自己，沈致像是個下凡的神明，要拯救陷入困境的眾生。

他給過大姐想要的溫暖和溫柔。

“沈致。”她用力喚了他一聲，聲音依舊沙啞難聽。

這個名字她想叫好久了，想親口叫出他的名字好久好久了，可也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心情和這樣的境況下喊出他的名字。

“我在。”沈致輕輕應了一聲，繼而笑了起來，下巴蹭著她的頭頂。

小啞巴在叫他的名字，雖然聲音很嘶啞，卻叫的很用力。

“我會珍惜你的。”會帶著大姐對你的那份信任珍惜你的，你是我畢生所求的唯一寶物。

這次沈致沒應聲，而是將她抱的更緊。

這句話應該他說才是。

“我和姐姐給大姐找了一處墓地，那裏風景挺好，旁邊還住著許多陌生的鄰居，她會慢慢認識熟悉，結交屬於自己的朋友的。”過了片刻，沈致啞聲道，“她一輩子都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黑暗的天地裏，姐姐說不想讓她再困在那個讓她傷心痛苦的地方了。”

等結案後，他們就能將大姐下葬。

聞言，徐可整個身子一頓，什麽都沒說，只是輕輕嗯了一聲。

“希望大姐能安心的住在那裏，看山，看水，看城市巍峨繁華，看天地遼闊廣大。”

回應他的是徐可更加用力的擁抱，她雙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，仿佛是怕他也會消失。

她也想帶大姐去看這個世界，教大姐念書認字。

【沈致，讓我出院吧。】過了許久，她用手語說。

“好。”沈致什麽都沒問，也沒說讓她在醫院裏先養著，“那我等一下去辦出院手續。”

徐可點頭，端起一旁的杯子一連喝了好幾口水。

她忍不住摸了摸喉嚨的位置，眼裏一抹悲傷淌過。

沈致正要去辦出院手續，徐驕就過來了，手上提著兩個很大的保溫飯盒，看到坐在病床是的徐可，立刻跑過來將手上的東西放到一旁，一把緊緊抱住徐可。

“嚇死我了，你終於醒了，你終於醒了。”徐驕一邊哭，一邊說，眼淚一瞬間似決堤的洪水，不住地往外湧。

徐可伸手回報住二姐，眼裏依舊沒有淚水。

她只有一個姐姐了，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